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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坛局长猪八戒传奇

32、玄空和尚死里逃生

32、玄空和尚死里逃生

话说尼姑讲完尼姑们的苦难后,兰州清凉寺的和尚玄空,向猪局长讲了下面的故事。

我是全牢城营最年轻的和尚,进牢城营的时候才二十一岁,身体最好的时候。

大概是去年十月下旬的时候吧,我们被派到荒滩去开荒。在大荒滩的山水沟里,我一个人住在一孔两米深一米二三十公分宽跪下后头能挨着窑顶的窑洞里。我会做木工活,王牢头叫我从营部带了斧刨锯锛几件简单的木匠工具,就放在我的窑洞里。

到大荒滩后,和尚们就再也干不动活了,因为口粮减少到十五斤了,躺着不动也不能够维持生命了。有些人跑到草滩上去捋草籽充饥。我没去,我认为草籽没什么营养。补充不了捋草籽消耗的热量,得不偿失。我从草滩上拾些牛粪,在窑洞里点上一小堆火取暖,窑洞口挂着个破毯子挡风。我一天到晚在窑洞里躺着,挨着日子。那时候我也浮肿了,把单的棉的衣裳都穿在身上用来保暖,人臃肿得像个大胖子。

是十月下旬的一天,我躺在被窝里,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响。扭头看时洞口的挡风毯子掀起了一个角。我吓了一跳,以为是狼来了。那些天人死得多,山水沟附近狼也很多。可能是狼也会传递消息,大荒滩有死人吃,远远近近的狼都集中到大荒滩来了。天还不黑,狼群就出动了,围着山水沟转来转去的。它们专门吃死后刚刚埋葬但又埋得很草率的尸体,有时还向活人进攻,一只只都吃得肥肥的油光锃亮。狼的胆子真是大,它们像是知道这山水沟里的人没力量和它们作斗争了,竟然敢顺着山水沟跑过来跑过去,见了人都不躲避。

有一天夜里,一只狼用嘴挑起我的窑洞的门帘把头探了进来。由于窑洞里烧着一小堆牛粪放着红光,我又拿起斧子挥舞,才把狼吓跑了。这天毯子又被掀起了一角,我惊了一下,心想这狼胆子也太大了,大白天就敢住人的山水沟里跑,就敢进窑洞。

我急忙坐起,抓起放在身旁的斧子。但这时一个人尖细的声音叫了一声:“玄空师弟,你在这里住吗?”我听不出是谁的声音,把门帘拨开往外看,原来是天德师兄。他挣扎着找到我住的窑洞来了,在门口坐下就再也爬不进来了,张着大嘴**。我赶紧走出去拉他,想把他拉进窑洞来暖和暖和。他不进来,他说看见我就行了。他说他不行了,活不了几天了。他说他是专门来找我的,托付我一件事。他气喘吁吁地从怀里掏出一把棕刷子和一个针线包,说,如果你能活着回来,就到我的俗家去一次,我的俗家在延安府杏林村,把我的情况讲给我娘听。你拿着这把刷子去,我娘能认出这把刷子和针线包来,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我被锁拿离开寺庙的时候,我娘来看我,娘叫我带上这个刷子,叫我刷鞋用,把这个针线包交给我,说是衣裳破了好补。她见了刷子和针线包,就会相信你讲的都是实话。

我收下了天德师兄的刷子和针线包,我再也没说什么安慰呀宽心呀的话,我答应如果我活着回去,就一定把刷子和针线包给他娘送去。天德师兄的身体情况,以我看再活不过三天了。我从营部到大荒滩,已经看到许多人死去了。他们在死前要浮肿,浮肿消下去隔上几天再肿起来,生命就要结束了。这时候的人脸肿得像大南瓜,上眼泡和下眼泡肿得如同兰州人冬天吃的软儿梨,里边包着一包水。眼睛睁不大,就像是用刀片划了一道口子那么细的缝隙。他们走路时仰着脸,因为眼睛的视线窄得看不清路了,把头抬高一点才能看远。他们摇晃着身体走路,每迈一步需要停顿几秒钟用以积蓄力量和保持平衡,再把另一只脚迈出去。他们的嘴肿得往两边咧着,就像是咧着嘴笑。他们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嗓音变了,说话时发出尖尖的如同小狗叫的声音,嗽嗽嗽的。这天牛天德的样子、说话的声音和走路的姿势就是这样子的。

过了四五天,我就逃离了大荒滩。我为啥要逃跑,就因为我还想活。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可我看不到生还的希望。我怕再过几天就会变得和天德师兄一样了,想跑也跑不动了,我就趁还能跑得动逃跑了。

那是十一月初的一天夜晚。也就是天德师兄到我的窑洞里来托付后事之后的三四天,大约是晚上九、十点钟,天黑透了,我提了个打狼的棍子,穿上一件棉袍,我的财产什么也没有带,只是用一个布兜装了几本书和天德师兄的刷子针线包,悄悄地出了窑洞,逃跑了。

牢城营有巡逻队,专门抓捕逃跑的和尚。抓住了逃跑的人,回来就升级惩罚:因为逃跑罪加一等,打个半死,然后五花大绑、枷号示众,然后送到严管队去。我那天运气好,没遇上巡逻的。

在逃跑的路上,我碰见了两只狼,差点把我吃掉。那天夜色很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专门选的这样的日子。我看见了两只狼的眼睛,眼珠子绿莹莹的,也隐约看见了两只狼的影子,可是它们没有扑我,没有靠近我。可能它们看见我手里的棍子了,怕我。也可能那两只狼吃得太饱了,不想吃我。我也没怎么害怕。那时间我虽然浮肿了,但我到底年轻,手里提个棍,一两只狼我还是能抵挡得住的,它对我还下不了手。

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手里提的一个布兜,布兜里装着我心爱的两本书。在大荒滩,很多人把书撕掉烧火取暖了,我没舍得烧。我从草滩上捡牛粪取暖。可现在我决定卖掉它们。我需要食品:我已经饿得双腿发软、眼冒金星了,如果不补充点营养,我就要倒在街头了。

我把两本书从布兜里拿出来,双手托着沿街走动,寻找买主。我寻找在我看来是念过书的人。我认为,那些不识字的人引车卖浆者流是不会买我的书的。遇到像是识字的人,我就走过去问,我这里有两本好书,你要不要?有的人瞅我一眼就走过去了,看都不看书一眼。有的人站住了,看一眼书,或者接过去翻一下又合上,递给我。

一上午我也没有卖出书去。到了下午,我几乎都绝望了:我已经饿得头晕眼花,脚步蹒跚,快要走不动路了。我觉得麻烦了,我非得倒毙在街口上不可了。我蹒跚着向街里走去,在街里,我发现两个蓄着长胡子的老人在一间房门口晒太阳。我看得出来,这是两位有文化的老人。他们的穿着和脸色气度表现出他们不是引车卖浆者流。我想再试一次我的运气,便走近他们,以谦恭的口气说:“老爷爷,我这里有两本好书,你们买下好不好?”两位老人看了看我,接过书去了。他们两人交换着翻了翻书,不说书好书坏,问我:“你是哪里来的?”我告诉他们,我是陕北人,家庭是中医世家;由于家乡遭了灾,想到**去谋生,到张掖没盘缠了,不得不把这两本书卖了。其中一位老人说:“陕西也遭灾了吗?”另一位老人站起来说:“娃娃,你把这两本书留下,我给你买两个烧饼。”我二话没说就同意了。那两本书一本是《华佗医典》,一本是《针灸大全》,要不是落入困境,给我50两银子我也不卖。

老人在一家饭馆里买了两块半斤的烧饼,还给我要了一碗开水放在桌子上,就走了。我稀哩呼噜就把两块烧饼吃了,开水也喝光了。我自己又要了一碗开水也喝干了。二碗开水和两块烧饼下肚,我的身体立即就发热了,觉得又有了力气。

第二天,我就去了延安府,找到了杏林村天德师兄家,把他托付我办的事情办完。天德师兄的娘哭得死去活来,我也就不细讲了。

从延安府出来,就奔绥德。我的俗家在绥德府一个农村。

到绥德我就更困难了,天德师兄的娘送给我路上吃的干粮早就吃完了,身上只剩下四百钱,可是前边还有一百三十里路要走,要吃饭,要住店。再困难也得走呀,这天夜里我住宿在一家大车店里,花了一百钱,早晨起来连早饭都没敢吃就上了路。

出了绥德走了五六里路,我是又饿又累,有点走不动了。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老汉。看老汉的样子也是赶了夜路的,头上用一块布包得严严的,只露着两只眼睛,肩上挎着鼓鼓囊囊的毛褡裢,露出糜子面的馍馍。老汉看出我是个走远路的人,就迎上来说:“哎呀,你是不是昨天从延安府来的?”我说是的。他说:“昨天晚上有人给我捎信,说我的儿子从延安府过来,在绥德饿倒了,你看见没有?”我说看见了,有一堆人在围着看,有个从延安府来的小伙子倒在路上走不动了。这是不是你的儿子?老汉说:“就是,他还活着吗?”我说还活着。听说活着,老汉立即数落起我来了:“哎呀,你们这些在外头跑的人,心怎那么狠呀,到家门口了,看见人饿倒了,就给上些吃的嘛,救人一命嘛……”我说,老大爷,你不要埋怨我,我的情况还没有你的儿子好。你可以背了甜馍馍去看他,我前边还有一百三十里路要走。从昨天旱晨到现在,就没有一颗粮食沾过牙。老汉听说我是饿着肚子赶路,立即就放下褡裢,拿出六七个糜面馍馍往我的怀里塞,那个热情呀!然后就匆匆告别往绥德城里去了。

我就是靠着老汉给的那几个馍馍充饥,走了四天,整整走了四天,回到了我的俗家。娘见了我,悲喜交集,娘俩抱头大哭。

在家住了一个月,调养身体,身体也就渐渐恢复了。我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谁知,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不久,有人向官府告密,说我是越狱逃跑的和尚,我就又被官府锁拿了去,送回玉门关牢城营。我想:这回我是死定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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